九姨太

人间风月,浅尝辄止

两生关(100)

第一百章

狱卒闻言,上前几步逼近白愁飞。

与此用时,傅宗书松开按住白愁飞的手,起身退后两步,隐匿在了阴暗之中。随着傅宗书越退越远,他的身影被墙上火把的亮光照得越来越长,投在了潮湿肮脏的地面上。

暗影重重,极具压迫感。

“张嘴!”

狱卒用手捏住白愁飞的下颌,给白愁飞喂着刚刚从药瓶里倒出的毒药。毒药是黑色的,黝黑的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,正往白愁飞嘴里塞着。

白愁飞紧咬牙关,阻挡着狱卒的动作。

“还想反抗?”

狱卒伸出手,却被白愁飞一把擒住狱卒,反掐住了脖颈。狱卒惊慌失措,呼吸困难,两只手在空中舞动,艰难开口道:“快来人……”

见状,另一个狱卒连忙上去,拽开了白愁飞的手,反拧他的手臂,把他压在地上。白愁飞狠狠地挣扎了两下,又被反压住。

铁链在不甘地晃动着,发出嘈杂的声响。

傅宗书皱眉,生怕影响到自己,继续往后退,冷眼旁观着两人强迫着白愁飞。

最终,一阵压制过后,两个人把奋力反抗的白愁飞摁住。

混乱之中,一个狱卒用力掐住白愁飞的脖子,迫得对方开口,把毒药塞进了白愁飞的嘴里,并使劲全身力气捂住了对方的口。

轻喘一声,白愁飞痛苦地闭了下眼睛,任凭喉结不自觉地涌动,毒药就这么强迫着被吞下,侵犯着他的身体。

眼见大功告成,两个狱卒才放开手,大汗淋漓地起身,喘息不已。

“呵!”傅宗书一声冷哼,斥道,“喂个药还这么费事,我要你们何用!”

“对不起大人,是小的的错!”两个狱卒鞠躬道歉着,垂首丧气的模样,并发誓保证着,“下次不会了,下次一定不会了!请大人放心!”

“下次,”傅宗书冷冷笑道,“下次还真不会了,下次都不用你们喂他,他自己就朝我讨着吃!”说着,他望向趴在地上的白愁飞。

白愁飞一边朝着地上呕着,一边用手伸进口中,使劲想抠出来些什么。

只是,这药吃下去便是吃下去了,强行催吐是什么都吐不出来的。

白愁飞吐到双眼通红,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淌,还是徒劳无功。

见状,傅宗书劝道:“省点力气吧,白公子。这药就是有如此神效,吃了就不会痛了,那些剑伤、砸伤、鞭伤……都没有了,能让你睡个好觉,活得长久一些。”

白愁飞抬起头,在垂下的长发之间的缝隙里,冷冷地看着他。

傅宗书似乎走近了一些,居高临下,脸在暗处看不清晰,但能看出他那双眼睛在窥探、在肆意凝视、在嘲弄甚至在猥亵白愁飞。

这是上位者对手中玩物、脚下众生的轻贱。

白愁飞轻笑了一下,声音有些嘶哑:“这毒药应该不是你的吧?”

“的确不是我的。”傅宗书不想隐瞒。

“若我没猜错,”白愁飞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光,“这毒药,应该是我义父的。”

傅宗书也一笑,说道:“我说过,知父莫若子,你对相爷的了解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。这药的确是他给的,他也是担心你受不住疼,想一死了之。我能理解,这是相爷心系于你,爱子心切。”

“爱子心切?”白愁飞冷笑。

傅宗书回道:“虎毒不食子。”

“可他比虎还毒,”白愁飞厉声道,“我不会求死,我也不会自尽!”他说话可怖而坚定,并且带着笑意,“我要看着你们死,等你们死了我再死也不迟。”

“哦,是吗?”傅宗书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,“就在这死牢里看着我们死吗?这可能性不大啊,”他摇着头说,“这药据说吃了不仅不疼,还会做美梦。这梦来得也未免太快了,你的梦着实有点太美了。”

听到药效,白愁飞的脸色凝重了下来。

片刻后,他自嘲一笑,说道:“相府有个房间,专门放我义父的毒药。各种毒药,我见过的、没见过的,都有。从小他就在我身上试毒,做了太多畜生都不会做的事情,逼着我吃药……其实都在给他试毒……试这个药药效到底如何,我吃了会怎么样……”

闻言,两个狱卒露出惊异的神情,傅宗书却面无表情,静静地听。

“没想到,我进了刑部死牢,也要帮他试毒,”白愁飞依旧在笑着,却带着恨意,“他的药太多了,毒药多,补药更多。他为了自己,取了天下各种匪夷所思的补药,妄图恢复年轻,但他不知道的是……无论他补什么,他的身体早就死了,也已经烂了!”

这次,傅宗书却是怒气上头,大声叱道:“你居然敢诅咒相爷!”

白愁飞亦是大声回道:“我没诅咒,这些都是事实!”

傅宗书刚想发作,想找着趁手的刑具来教训白愁飞,却见眼前的对方突然伏倒在地,浑身颤抖,像一只被狠狠虐待的野狗一样,在棍棒底下垂死挣扎。

怎么回事?

傅宗书心里暗忖,他愣住了,好像一个无形的人在操控着白愁飞。

白愁飞痛苦不堪地,用手拼命抠着地,把手指上的烧伤创面抠出了血。两只手被他毁得触目惊心,却还是不知疼痛地来回摩擦着粗粝的地面。

怔愣了一阵之后,傅宗书反应过来:应该是毒药起作用了。

可是,这毒药不是止痛的吗?怎么会……

出乎傅宗书意料的,白愁飞如此被鞭打都没有叫一声,却在这毒药的的作用下,痛苦地叫出了声,那声音撕心裂肺,无助又绝望,极度脆弱。

这叫声让铁石心肠的傅宗书,都为之一动。

他鬼使神差走到白愁飞面前,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,只是伸出手,刚接触到白愁飞的身体时,对方的肩膀就停止了抖动。

瞬时,白愁飞的反应都停止了,一动不动。

刚才一切迸发的脆弱绝望,似乎都没有发生过。

一切都是傅宗书的错觉。

傅宗书产生了不可思议的质疑,他转身问两个狱卒:“刚才白愁飞是不是很痛苦,还叫了?”

两个狱卒面面相觑,齐齐点头,表示刚才确实发生过。

得到回应之后,傅宗书重新看向白愁飞,伸手触摸着他的肩膀。

白愁飞的身体是有热度的。

傅宗书稍稍放心了,却还是紧张,担心对方会不会就这样死掉。

试着推了推白愁飞,却没有一点回应,傅宗书紧张起来,忽生一阵邪火,用手狠狠地拽起了白愁飞的头发,逼迫他看着自己。

只见,白愁飞一张被汗水浸湿的脸,苍白如纸,脆弱不堪。

“看着我!”

白愁飞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
“看着我!”傅宗书大声道。

白愁飞还是合着眼,神情虚弱,却轻轻地笑了。

傅宗书一手揪着头发,另一只手抬手给了他一耳光。“啪”一声,苍白的脸上落下了绯红的指印,打得傅宗书手都在隐隐发痛。

“痛吗?!”

白愁飞终于抬头看他,表情又疯又邪,说道:“不疼,一点都不疼。”

傅宗书一愣,又是一耳光。

白愁飞被打得头发散乱,却还是在笑。笑得咯咯咯地,前俯后仰,笑声虚无又迷幻,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梦境之中。

这个反应,让傅宗书和两个狱卒都措手不及。

其余牢房里的犯人,都齐齐往这边看过来,有的人问道:“他疯了吧?”另一个人立刻大笑道:“对,他疯了,跟我一样疯。”

……是不是毒药在起作用?

傅宗书把手放在了白愁飞的脖子上,在他猩红的鞭笞伤口处拨弄着,动作越来越大,越来越狠,边弄着,边观察着白愁飞的表情。

白愁飞丝毫没有反应,还是朝傅宗书笑着,甚至伸手摸傅宗书的脸。

傅宗书也没有回避,任他摸着。

不疼,白愁飞一点都不疼。

傅宗书大吃一惊,自言自语道:“真的,毒药有效,他不疼了。”

那……白愁飞现在应该在幻梦之中,毫无痛苦,旁若无人。

在这个梦境里,不知道白愁飞看见了谁。

白愁飞盯着他看了一阵,又放开他,说道:“你不是他。”他拿下了抚在傅宗书脸上的手,直接站起了身。身上的裹着的白麻布碍着他的行动,他便粗暴地把那些包扎都扯下来,扔了一地。

满地的血渍、带着血的布。

还有更多的白布掉下来,像白愁飞蜕下的层层皮肤。

他戴着镣铐,披头散发,踩在血中,踩在白色的麻布上,走动着,晃动着,笑着,舞动着铁链,陷入了不知苦痛的危险之中,像疯了一样。

两个狱卒看着这样的白愁飞,有些渗人,便朝着傅宗书道:“大人,他看着已经疯了,我们还待在这吗?此地不宜久留。”

对着白愁飞这样一个疯子,傅宗书也发憷。

只是药效一过,白愁飞便要打回原形,甚至比以前更惨更痛更绝望,下次来便是白愁飞求他了,于是傅宗书一甩袖子:“此地不宜久留,那就不留了!”

等傅宗书离开后,狱卒锁了白愁飞的牢门。

火把的火焰随着三人的走动,偏了一下方向,又恢复了正常。死牢里还是一片死寂,偶尔传出犯人忍受不住的呻吟声。

白愁飞一身白衣,似幽魂一般在牢中走动着。

恍惚中,他觉得自己走在了小院里,院落里有一个天井,抬头便是苍穹里漫天的星,星光洒在了他的眼底。

那一瞬间,他的人生被照亮了。

“这里是……金风细雨楼吗?”他想着,不自觉地说出声来。

“是,是金风细雨楼。”

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轻柔而温暖。

像雨天撑在头顶的一把纸伞,像雪夜披在身上的一件大氅,像等了无数个日夜,就快等不下去,却还是等到了的一个人。

“是你的家,”那人说道,朝他笑着,“白愁飞。”

白愁飞怔住了,表情微微地有了变化,是久别重逢,是难以置信,是……

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被对方一把揽入了怀中,只听得对方在自己耳边重复着一句话。

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
“回来了,”他有些哽咽,有些想哭,“大哥,我回来了。”

苏梦枕放开他,认真看着他的脸,说道:“回来就好,你不要再走了。”

白愁飞点着头,应声道:“我不会走了,不会了。”

苏梦枕要他发誓:“你不可骗我,欺瞒我,你说不走就一定不能走。”

“好,”白愁飞举起手,想对着星空发誓,对着金风细雨楼发誓,对着苏梦枕发誓,“我若欺瞒大哥一句,便……”

苏梦枕握住他的手,把他举起的手拉下,说道:“不可说,白愁飞。”他看着他,摇着头。

“为什么?”

苏梦枕看着他,眼中有悲痛,却还是轻抚了一下白愁飞的额前发丝,说道:“你的脸……脏了……”

瞬时,白愁飞像是明白了什么。

那是现实中,苏梦枕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。

他急切地抓住苏梦枕的手,问道:“大哥,你是不是知道一切了?你知道那些人是我杀的了,对吗?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是骗你的了,对吗?”

苏梦枕哀伤地看着他,不说话。

白愁飞双眼通红,眼睑已然撑不住泪,悉数往下滚着:“我不愿杀他们的,我也很后悔,我……我不想骗你的,大哥,我后悔了,你原谅我好不好?……”

最终,苏梦枕开口,他的声音在颤抖:“我在意你,我一辈子都放不下你,我不恨你。”说完,他抱住了白愁飞,紧紧地搂住他,怕失去他一般。

“不要走,”苏梦枕越抱越紧,“不要再走了。”

“我不会走,在药效结束前,我都不会走,”白愁飞把脸埋进了苏梦枕的肩膀,说道,“我知道这是梦,我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刑部死牢了,我会死在那里。我已经有点撑不住了,他们喂我吃药,我知道这药会上瘾,但只有这种方式,我才能见到你……”

“那就让我们在这里相见吧,”苏梦枕轻声说着,“这里只有我们两,不用管外面发生了什么,不用承担那么多的苦难,不用……我们在这里过一世。”

“一世,有多长?”

“我们能活多长,一世就有多长,”苏梦枕说道,“白愁飞,为了我你也要撑下去,不能输,一定不能输。你的灵魂那么高贵,高贵到是个人都想打碎你。他们就像贪恋腐尸的秃鹫,在你身边盘桓,等你死了他们就蜂拥而上。不要向他们低头,不要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他们!”

“大哥……”

“大哥的话,听见没有!”

白愁飞开始啜泣起来,非常非常地小声。

可这般小声,还是被其他牢房的犯人听见了,他们只看见白愁飞全身锁着链条,顺着牢房的铁条慢慢脱力地滑下,最终倒在了肮脏的稻草之中。

那个已经看不出穿着白衣的血人,伏在地上,身体不停抖动着。

他笑着,却又在哭。

好像见到了最想见的人,却又知道一切都是一场幻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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